城辉

绘画圈的奇幻文手,文手圈的珍稀画师

 【花妇人】

 

我再次来到那片花田。

 

女人们在那片金黄里轻声细语。

“哇哦,一群老女人,她们在做什么?”白鼬老老实实盘在我的帽子上,因为我一发怒会一把掐住他的脖子,他现在很乖很老实,只是偶尔嘴贱。

 

“她们在挑选未来的孩子。”

 

 

去年刚开始远游的时候,我来过这片村子,也是在秋天,和现在一样,大片大片的金黄色,我绝望地环视了一遍,整个村子除了花还是花,除了女人还是女人,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小酒馆吃一个简简单单的干酪面包。

 

“不介意的话,请来这边,我那里有一些麦酒和火腿,抱歉,我们现在太忙了。”我面前出现了一位满脸歉意的美丽的女人,也许在这个满是女人的村子,她不怎么特别,但是在一个可怜的饥饿的女巫眼里,她是天使。

 

“太感激您了!我真幸运。”我分辨不出她的年龄,敬称用得很小心。“我已经快饿晕了。”

 

“别客气,我也没用午饭。”她抱歉的笑,“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来。”

 

她引我坐在一片金盏花田旁边,小桌上是丰盛的食物,用晶莹透明的琉璃器皿盛装,远不止粗陋的麦酒和面包。坐下的时候,我发现,尽管不远处熙熙攘攘,我们坐在那儿却几乎不受外界干扰。

 

“很冒昧,但是……她们这是在做什么?”我说,“这,很像一场一年一度的盛会。”

 

“她们在挑选未来的孩子。”

 

把花比作孩子吗?很新奇……作为女巫,我的意识里很多花都是魔药材料,多数是制成草药的花干。

 

她看着我露出困惑的表情,微微一笑。

 

她的笑容很惹人着迷,虽然没有一下子给她的面颊增添光华,但是却让人感到温柔动人,她慢慢咀嚼着火腿,眼睛转向不远处的金黄花海。

 

我相信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一定妩媚动人,美得让人感动落泪。略微上一点年纪,举止间的优雅从容让她无与伦比,比起我在学校时那些高年级学姐的桀骜或是静默很不一样,我不喜欢往脸上涂脂抹粉,哪怕她们是桀骜的或是静默的,那张一模一样的面皮让她们看上去千篇一律,眼前这位女士,却是化妆让她显得更为自然。她看得我心一跳,我不是蕾丝边,我在心里对自己说。

 

她对我微笑,视线重新回到我脸上,“姑娘,你有过爱人吗?”

 

 

从前有一朵花,她很爱一位年轻的公爵。

后来她变成了一位优雅高贵的少女,赢得公爵的爱。

 

四月,他们在城堡里举行舞会,然后逃离充满人群的大厅,漫无目的地从一个花园散步到另一个花园,身穿轻薄华丽的礼服,手里提着束脚的水晶鞋,不时用肩膀互相触碰,耳语倾诉,优雅飘然的踩着爱的步伐。

 

少女的脸颈白皙如天鹅,男人深邃、风度翩翩,一对漂亮的璧人,对视的瞬间宛如拥有同一份心跳。月光下,男人的低笑和大厅里悠扬古老的琴音,少女感受着身旁的香气因为那人的温度而环绕著她。他把玩着少女的手,疼惜地轻滑过她的手臂、颈项、肩膀,温柔的触碰着,她沉静的脸笼罩朦胧的暮色中,像一朵娇艳的花。

 

五月,他们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交换戒指,在黄昏中散步,男人的手指以同样的方式,抚摸她的臂膀、秀发、后背和双唇。他感觉美好,但不再新鲜,也不再严肃神圣。

 

“后来呢?”我叼着火腿,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,最终以男人的爱慕很快因为女人的更加爱慕而厌烦,女人哭泣颤抖崩溃而结束。

 

“下次再给你讲,我也要去挑选未来的孩子了。”她优雅的用帕子擦嘴,欠身离开。

 

 

再见她是几天后了,她似乎,也许我看错了,她似乎比前几天老了一些,如果初次见面我分辨不出她的年龄,眼下她看上去像年过半百,眼角有细纹爬上,牵动嘴角时露出小窝窝儿,手似乎老得更快,不再像少女那样柔软,尽管如此,她仍然举止优雅,美丽仍然无与伦比。

 

“想知道后来吗?”

 

六月,公爵的优雅褪色,冰冷傲慢的说,你的礼服、你的地位、身份、优雅举止和奢侈生活都是我赐给你的,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。女人坐得笔直,仿佛不愿意懒散的靠在那所谓“奢侈生活”的优雅椅子上。

 

七月,女人以“一个挥金如土的人、一个荡妇”的罪名被扫地出门。名流的女人,姿色越出众,恶意的流言便越让她声名狼藉,低贱到尘埃,骇人听闻的“道德败坏”引得上流人士的唾弃和窃窃私语,当时和公爵的浪漫爱情变成浪荡罪证在一些体面人中成为谈资。

 

八月,她把一身华贵行头换成朴素行装,剩下的钱游历到他国,她的表情和以前一样,欢快、迷人又坦率,看不出一丝烦恼,这位自信的女士甚至和古老魔法生物学会了简单魔法,和精灵谈笑风生,某种奇异的力量使她优雅从容。

 

九月,女人干了一桩在贵族中引起轰动的事。她把“礼服、身份、地位、奢侈生活”核算成二百金加隆全数摔在他脸上。

 

她说,没有你,大陆依然存在,树木依然茂盛,大海不变碧蓝,没有你,下午茶照常,精灵高歌巨龙呼啸,云雾散去还是晴天,该下雨时还是会下雨,没有你,我还是我。

 

十月,女人回到出生的村庄。

 

现在就是十月,大片大片的金黄几乎要淹没我。

 

“这些挑选出来的花朵会经过一个简短而严肃神圣的仪式变成女婴,之后变成女人,看过不同的人世再回到出生地,循环往复。”

 

十一月沉静闲逸,十二月重回安寂。

 

有人自由,有人陷入浓情蜜意,有人骄奢淫逸没人爱,有人幸福却生活困苦。

 

女人的时间太短了,她们精心挑选培育,希望自己未来的孩子坚强善良、璀璨耀眼,或是平凡,也好。

 

 

我们喝了玫瑰酒,女人优雅的拢了拢头发,我看到几缕白发隐没在发髻中,露出的部分在阳光下闪着银光。

 

“你打算在这个村子待多久?”

“再过些天就走了。”

“下一个目的地在哪?”

“往北面走吧,还不确定。”

“我以为你能等到参加完我的葬礼。”

“什么?”

她微微一笑,笑得那么不慌不忙,惹人喜爱。

“有机会再回来吗?”她问。

“也许吧……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。”

“不重要。”她看着一望无际的金黄,“这里是女人的乌托邦,也是女人冢。”她望望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孤立无援。

 

“名字不重要。也许下次你再来就找不到我了,但是我希望你记得这片金黄。”

 

她面带微笑,对我点点头翩然离去。她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笔挺,颈部那么姿态优雅如天鹅,我却了然,那背后的几个月,已经是几十年沧海桑田。

 

 

 

白鼬听完故事便缩回了那只打算摘花的爪,他是因为女人债才被变成青蛙,现在脱了那黏滑滑的皮又长出一身白绒绒的毛,他是不敢再招惹女人了。

 

我没来得及参加她的葬礼,或许那片金黄里的妇人中,有一位是她的女儿,璀璨的或是平凡的。

 

这里不会再有她的身影,明年又是一群不同的妇人,在同样的金黄里,循环往复。

 

 

 

六月积水的妇人,囤积月光的妇人

七月的妇人,贩卖棉花的妇人

八月的树下

洗耳朵的妇人

我听见对面窗户里

九月订婚的妇人

订婚的戒指

像口袋里潮湿的小鸡

十月的妇人则在婚礼上

吹熄盘中的火光,一扇扇漆黑的木门

飘落在草原上

 

——海子

 

 

(又及:蹭饭女巫回来惹~明天家里安排比较多就今天发啦~~这次的图文灵感就是从文章最后海子的诗里得来的,这首诗叫《从六月到十月》大概是女人一生最好的年华,大起大落之后的自由从容,见过人世间纸醉金迷情情爱爱,最后心随简朴安宁的日常,写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伤感,我妈说了一句很魔幻的话“十五快到了,你被月亮潮汐影响很正常。”震惊ing……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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