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南瓜灯】
我混在万圣节的游行队伍里。
扮作僵尸的大人被扮鬼的孩子们追着嗷嗷乱叫，女巫和吸血鬼提灯结伴而行，我这个日常行头的女巫除了帽子上盘着一只兴奋不已的白鼬，在人群里反而平平无奇。
“我听说从前的人是不在这天出门的，说恶灵会附在小孩子身上转生，现在反倒成了活人的庆典。”它麻利地拨开糖纸，黄油奶糖撑得腮帮子鼓鼓的。
“也没错，不过人有人关，鬼有鬼道，不相交的。”我看向远处的山脚，那个庞大的队伍若隐若现，大路这边鼓乐熙熙，山脚下的队伍缓慢的悄无声息的相反方向前行。
“姑娘，拿好这个。”只一个走神，有人在我手里塞了一盏南瓜灯。
“谁？”我迷茫的问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白鼬。”我把南瓜灯举给它，“你看见是谁塞给我这灯吗？”
白鼬一脸莫名。
龇牙咧嘴的南瓜灯就在手上，温柔而空灵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我的耳膜。
“这让我想起来一个人。”
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深秋夜晚，刺鼻的草药味和鼠尾草芬芳的香气混在一起，垂死的树蛙拼命的吼叫声掩盖住病人们嘶哑的痛苦的低吟。
小屋后柳木花园的草坪上躺着多半个村子的人。
这个村子爆发了可怖的瘟疫，有人在家里悄无声息的咽气，直到尸体腐烂发臭才被邻居发现，接触过尸体的人相继病倒，瘟疫迅速蔓延，整个村子包括临近几个村镇都被死亡笼罩。
可怕的是，这死状极其可怕的奇异病症，典籍上没有一笔记载可供参考。
染病的人后颈下方，顺着脊背向下摸有一团“疫瘤”，很大，鼓得满满的，像是快要破裂。
年轻的医生叹气。
两天内，这个“疫瘤”就会爆裂，流的满床脓血，然后再次复发，长到接近成熟，病人会忽冷忽热，抽搐，昏迷，全身肿胀充血，烂了手脚，就是死神降临的征兆。
一阵痛苦的大叫和哭嚎，然后重归寂静，又有人在瘟疫中死去了，医生因为束手无策而绝望，他摘下面罩，充满在空气中的病人、药物、和尸体的味道瞬间充斥鼻腔。
“我们在天上的神，赐给我前行的路，如同赐给我们饮食，救我们脱离瘟疫。”他慢慢的、虔诚的跪伏在月下祈祷，声音温柔虔诚而坚定。
“凡人，我劝你还是放弃吧。”
“你是谁？”医生顺着声音方向望去，高大挺拔的身形在阴影中浮现。
“很明显。”他优雅一抖身后的黑翼，夸张得行了一个绅士礼，“我是魔鬼。”
“想问为什么劝你放弃吗？”他故意不往下说，收起屏障般巨大的黑翼，慢慢绕着医生走了一圈，优雅如风。“你以为是谁降下的瘟疫。”
“明天是月圆之夜。年轻人，如果你想救那些人，不如……”他慢条斯理，露出恶趣味的笑，吐气如情人在耳边呢喃，“去捉瘟神吧。”他看着医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，摧毁人类对神的信仰，恶毒如蛇吐信子，他乐此不疲。
“如果能救他们，我试试……”
“你可想清楚了年轻人，用你的命换取众人，你会立刻以那可怕的面貌死去，不会有人记得你，你会因为亵渎神灵而不能上天堂，不能重新降生于世。”
于是医生假扮成染病的人，设下陷阱捉到瘟神，把他捆在树上。
人们奇迹般地康复了，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神迹，天父保佑他们。人们举行庆典、祭祀，为神明献上最珍贵的祭品，庆祝浩劫余生。
“你还真的要挟瘟神。”黑色的巨翼悄无声息，魔鬼玩味着远处的庆典火光，眼睛转向身边已是一袭游魂的年轻医生，“我喜欢你的胆魄，但是你太仁慈善良，地狱的恶鬼们避之不及。”
“这样已经很好了。”医生满足的笑着，笑容温柔没有一丝怨恨，“虽然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，我还可以在这人间的夹缝里看着我的同族生生不息。”
“你……不会觉得委屈？他们都不记得你。”魔鬼露出困惑的表情。
“我是医生，本来就是为了别人奉献一生。”他微笑，远处的火光让已经半透明的脸光华流转。
“就你这片南瓜地，哼，还真是个夹缝。”魔鬼嘲笑，嫌弃的躲开满地雕成鬼脸的南瓜。“还这么恶趣味。”
“孤独吧。”微笑。“魔鬼会孤独吗？”
“哼。”冷笑。
“拿着这个。”魔鬼递给他一块烧红的炭，“十月最后一日是夏天与严冬交替的日子，死神召唤亡魂会在这天聚集托生，人间的通路就会打开。”
医生乖乖把炭放进南瓜雕成灯笼。
“用这个找你回家的路，有这个火光，路上的幽魂野兽生魂精怪都会避开你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我不是为了帮你，只是不想看那些道貌岸然的神太得意。”
第二年，医生在原地。
他对着魔鬼摇摇头，“我没找到回家的路，炭火也丢了。”
于是魔鬼又给他一块。
医生乖乖把炭放进南瓜雕成灯笼。
第三年，医生还留在原地。
“你怎么回事？这样下去就真的回不去人间了。”魔鬼气急败坏地骂着，又丢给医生一块炭火。
医生乖乖把炭放进南瓜雕成灯笼。
第四年，魔鬼提前来到人间，看到医生在南瓜地里，小心的把炭火分成很多小份，放在雕好的南瓜灯里。披上斗篷站在路边，路上都是跑来跑去的孩子，没有人能看到他。
直到有个孩子误跑到亡灵界。
魔鬼看着医生把装有“魔鬼专属炭火”的南瓜灯送给小男孩，温和的告诉他，提着灯就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“原来炭火是这么丢的。”
医生微微一笑，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。
“这么下去你可真的回不了人间了。”
“无碍，每年这天你都会来看我。”他递给魔鬼一盏灯。“知道你讨厌南瓜，这是我用芦苇编的。”
“哼。”
——后记——
“所以每个小鬼头都提着南瓜灯是防止鬼上身。”白鼬含着糖若有所思。
我看着南瓜灯，突然觉得这个传说搞不好是真的，赶紧紧走几步跟上狂欢队伍。
“你看，这不是有人记得我吗？”他笑着看向身边的黑色巨翼，递过去一盏芦苇灯。“你还孤独吗？”
“宫殿里几百盏这玩意儿，孤独个鬼。”
（又及：万圣节特篇终于补上了，本来是想讲一个孤独的故事，写着写着竟然有点甜？可能还是被百科里的魔鬼萌到了，【好奇可以去查查百度百科万圣节关于南瓜灯那段，魔鬼善良到哭】嘛。。生活已经很苦了，何必为难自己呢，喂自己吃颗糖。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