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看,天上有一颗头在飞
【“我是妖怪,飞头蛮。”
一颗飞翔的头颅,她温和的注视着阳台上的少年。
“你不害怕我吗?”
少年似乎想说些什么,最后只是抿着嘴轻轻摇头,眼眸清亮如月。
“你应该怕我。”她俏皮一笑,美丽而带着深远的孤寂。“以后可别和妖怪搭话了。”
耳上宽大洁白的翅膀扇动,她飞起,带起一缕含着月光微尘的风,对着月亮唱着远古的歌声,横越无边的星夜。
那是少年第一次见到飞头蛮。
第二十一章 完】
凌晨两点二十三。
党向荣打完最后一个字,把文章从txt复制到LOFTER上,光标移动到“发布”。
他没有查错别字的习惯,甚至不在意这些“小虫”是否会影响阅读。
灵感到来的时候像被故事囚禁,只能疯狂打字,发布完毕才彻底卸下紧绷的神经。
如果大脑可以自己按键盘,他大概真的会这么做吧。
他肆意开着自己的脑子的玩笑,然后关掉电脑。
屏幕光一瞬间消失让他的眼睛有一种失明的错觉,他不打算开台灯,也没有摸手机,发着呆给眼睛适应黑暗的时间,然后借着路灯透过窗帘的一点点微光爬上他的行军床。
他预约了明天的心理咨询,其实他需要的只是咨询过后才能拿到的地西泮。
盯着黑暗中的虚空,眼前是飞翔的头颅。
“你大概真的有病。”
“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咨询师签过字合上案夹,“事实上,我读了你的作品。”
他略带惊讶的抬眼。
“资料上写你是签约作家,你不用笔名,我就去拜读了。”她的眼神很真诚,透着安定的力量。“明日无酒,飞头蛮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?”
“我认为咨询已经结束了。”他起身向外走,手在握上门把之后顿住,“我见过,飞头蛮。”他顿了一下,“不是幻觉。”
她眼神平静,没有任何探究,质疑,或是像看见疯子那样的厌恶。
这让他很想倾诉。
毕竟咨询时间已经结束了,占用别人的时间不好。
他收敛心绪,“白医生,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明日无酒吗?”
不等她开口,他开门离去。
谁说尼古丁可以让人冷静,都是屁话。
党向荣按掉半支烟,呛得直咳嗽。
那天也是。
五岁的他被莅临孤儿院视察的领导吐出的烟味熏到咳嗽,他趁老师们不注意,一边跑开一边回头,撞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,泪眼汪汪的,大大的眼睛如清明泉水中的月影。
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他手忙脚乱的擦掉她的眼泪。
“老师说,晚上不许我开窗户,我,可是我必须得开。”
“啊?”他一时没反应过来,“小事而已,包在我身上。”小小的男孩子学着电视里的英雄捶捶胸口,“不就是开窗户吗?熄灯之后我去给你开。”
“真的吗?”
“真的!”
半夜,他溜到女孩的窗前,拉动提前套在栓锁上的绳子。
窗户打开,女孩浅浅地呼吸着,正要回自己房间,但是他听到了歌声。
稚嫩的声音,从女生的房间传出来,他蹲在窗户下偷看,女孩的脸随着呼吸的节奏发出月色的微光,耳朵长出白色的羽毛,隐约的翅膀渐渐成型,舒卷,巨大宛若天使的翅膀。
头颅在翅膀的施力中,离开身子,向着迷离的月亮,在月光下唱出不属于人间的带着旷古之思歌声。
党向荣的确被吓到了,虚软地扶着窗棂挣扎着站起来,追向头颅的方向,他被太过诡异而美丽吸引。
入了魔一样。
女孩的头落在桂树上,月光笼罩大地,甜美的像是可以呼吸。
她在花木盛开的花园,飞舞盘桓吸食花蜜,歌声弥漫天际。
“向荣哥哥。”她飞向藏在花间的向荣,“对不起,不应该让你看到的。”她轻声道歉。
“你是不是害怕我。”她稚嫩的声音微微呜咽,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。
他拼命摇头。
“谢谢你替我开窗户,以后不麻烦你了。”
“不!我不告诉老师!我替你开窗户!”他慌乱的解释,涨红一张小脸。“我来保护你!”
“那说定了,向荣哥哥要保护我。”她靠近他,温柔的、笨拙的吻了向荣。
后来那女孩被人领养了,之后一切好像很正常,他却怅然若失。
五六岁孩子的吻。
党向荣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跳出胸腔。
那个月般美丽的妖异的,久久萦绕,害他睡不好的梦,慢慢变成一杯醉人的酒精,上瘾的吗啡,让人发狂的执念。
党向荣长在孤儿院,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姓党,被人领养才有可能改姓。
所以他拒绝被领养,一直到成年出来自己生活,他拼命写书,只写飞头蛮。
奇幻作家都去写麒麟白泽,他却选择这样冷门生僻的妖怪,无关热度,只是害怕。
他害怕忘掉她。
所以用真名做笔名,如果她看到,如果她能看到的话……
“干嘛!!”他对着电话那头打断他回忆的编辑咆哮。
“呜呜呜……党哥,您老人家什么时候交稿。”
“明天!!!!”
咣!咣!咣!
他正在不爽刚刚编辑打来的催稿电话。隔壁到底在做什么啊!!!
“谁啊!!”他愤怒地清理掉烟头跑去开门。
“白医生?”他惊讶。
“啊……是你啊。”她好像不怎么惊讶。
“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。”她抱歉的笑,少了些职业化的冷静,娇俏生动,“我刚搬到隔壁。以后就是邻居了。”
“你搬到隔壁?”他觉得不是巧合。
“嗯对。”白归岫含糊其辞。“我辞职了,对啦,我来也是为了说这个,你的咨询,对不起啊,我可能没办法继续了,上级咨询师会安排新的咨询师介入,下周我给你介绍。”
“你怎么了,突然辞职。”
“我病了。”
温暖的夏夜里。
党向荣隔壁的阳台上,白归岫的耳朵长出舒展的白翼,她展翅,飞了起来。
市精神病院的六楼窗户外,飘着一颗人头。
他慢慢的上浮。浅浅的呼吸,带着梦游似的神情。
一只蛾被路边的灯光吸引,从人头不远处飞去,这引起人头的注意。
他追上去,像是青蛙一样伸出长长的舌头,捕食了那只蛾,然后吞下去。
路灯下飞舞着蛾之类的小昆虫,同时也飞舞着一群人头,看起来是在猎食。
白归岫在半空看到他们安然无恙,落在一枝树杈上,他们飞过来跌跌撞撞的打招呼。
他们是不完全的飞头蛮,或者说是先天缺陷的变异种,在睡梦中脑袋和身体分家,无意识的猎捕昆虫和一些小型飞鸟。
她从前在这家精神病院做住院医师,意外的发现这些人。
他们像是长期睡眠不足,总是在发呆。
腼腆而安静。
白天坐在院子里四十五度翘首望天,如在梦中的神情。
她知道他们在怀念飞翔的滋味。
如同刚开始学会自主飞翔的她。
然后想起五岁在孤儿院的日子。
想起帮她开窗户的小男孩和那个吻。
她发了很久的呆,直到天色微明,目送那些头颅像是烟火般四散,纷纷飞回病房。
新介入咨询师简单了解情况后给了白归岫一个‘能干预,有把握。’的答案,她略略放心,其实问题也有可能出现在她身上。
搬到这后,白归岫多了一个习惯,对着党向荣的阳台发呆。
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,或许过正常人的生活更好。
她长出宽大的翅膀飞出窗,横越夜空。
向荣确定他没看错,更完最新的章节,他拉开窗帘,看到横越夜空的白色巨翼,从隔壁阳台飞出来。
是她!!
他突然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开着灯的习惯,她是不是没注意到?不对,她一定认出他了,她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才搬到隔壁。
他激动地在黑漆漆的房间做了个后空翻差点撞到头。然后在隔壁门外蹲了一夜不敢惊动。
一大早,看见有人蹲在门外。
“党阳阳?”
“向荣哥哥。”她是疲惫而欣喜的。
你陪我去个地方吧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她收到一条宝贵的情报。
“青城山有人见过飞头蛮。”
千里迢迢的奔去。他们在在道观住下,向荣因为长途的疲惫频频点头,沾了床直接昏厥。
道长引了白归岫来到院中的千年古树下。
坐在轮椅上的老人。白归岫隐隐觉得老人已经快到烛尽灯枯。面容苍老如槁,眼神却是矍铄晶亮。
老人惊愕地看着她,颤抖着递上一枚护身符袋,她能探查到上面附着的是感念。
感念谁?又为什么非交到她手上呢?
她打开里面是一只白色的羽毛,刹那间,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什么。只觉得无数欢笑悲泣哀鸣直冲脑际,乱哄哄的灌进大脑。
是相同的气息,强大到窒息的气息袭过她的神经。她呼吸越来越急促,瞳孔不断的放大缩小。
“姑娘,你们有相同的气息,虽然我是个普通人,我戴了一辈子,不会错认的。”
“我还小的时候,见过他一面。”
他救了他一命,翅膀护住放在地上。
十来岁的少年,望着只有一颗头颅的俊秀脸庞,在虚空中接过一只月般洁白的羽毛。
他说,“我是妖怪,飞头蛮。”
“孩子,我知道很冒昧,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。”老人哭了起来,用手抹掉浑浊的眼泪,露出一个笑脸,神情如少年。
“他们是存在的……”
那天,她飘飘忽忽的回到房间,伏在向荣怀里大哭。
他心疼的安慰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人与妖,并没有区别。
他爱上一个仅有一颗头颅的飞头蛮。
那一刻他懂了。
人类,妖怪,都是一样的,他写过很多飞头蛮角色,想象过无数她的样子,性格,一度认为自己可能爱的是种族,可能他真的有病,缠绵而纠结。
现在他确定了,不管种族相貌性格,他爱她,只爱她。
注视着她瞳孔里的月光。她停止哭泣,在满月下,耳朵幻化出白翼。
虽然她没见过父母,偶尔在梦里,梦到那个小男孩,然后梦见飞头蛮的少年少女,在月光下唱出最美的歌声,互相追逐亲吻,寻求今生唯一的伴侣。他们在花木盛开的林间,欢笑喧哗,让歌声缠绵天际。
那是月舞,飞头蛮的求偶仪式。
她照着做,唱出心里涌起的旋律。
他听到歌声,她月光下唱着远古的歌声,丝丝绵绵缠绕住他,然后她围着他翩翩起舞,羽毛轻舞一下一下抚摸他的面颊。不时用翅膀触碰,歌声如耳语倾诉。
他产生出奇异的感觉,美丽而神圣的缠绵。
她舞着,月色变得柔软而妩媚,他心上像是一把月琴,心弦轻颤,都是悸动。
在月光下的她,美丽到让人迷惑。
轻轻流泻着美丽的歌声。他心碎,绝望地轻轻唤着她。
也许余生孤独,此刻的回忆将成为永恒。
她微笑,美丽清艳。
悬停在他面前轻轻吻着他的唇,耳翼娇弱无力的拥着向荣的脖子,轻得像是被风托起的羽毛。
然后她轻轻推开他,“等,等一下。”挥动翅膀让头颅回到身上。“我想做回人类。”
山里的清晨似乎更早些。
她抬头盯着他 ,百感交集。
飞头蛮父母会把出生的孩子放在人类的孤儿院,她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,也可能是缩短抚养时间,尽可能多的去维持脆弱种族的繁衍,自然界很多动物都会用这种方式保持种族数量,妖怪这么做不足为其。
她也想过,终其一生去找同类伴侣,直到再次遇到党向荣,为什么要繁衍呢,她想这样自私下去。
他醒来,看见在盯着他。她的眼睛闪闪发光,瞳孔深邃。这几乎让人深陷进去。
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“不找你那位同族了?”他佯装自己不吃醋,四下寻找丢失的衣服。
“不找了。”她从背后抱住他,吻了一下他肩头的齿印。“我只要知道他们还存在就好。我的家人只有你。”
两个人整整消失两个月,编辑已经快爆炸了。
他在下山后被34通未接和无数条微信轰炸。
“你死到哪去了!!不管了,我把书已经堆在你家门口了,既然你不宝贝他们,被保洁阿姨当废纸扔掉也是你活该!!!!”
“我告诉你哦!需要签名的书我也堆在你门口了,真弄丢了你就自己买200本来签!!”
向荣翻着白眼托着手机,把音量调到最小,让咆哮自动播完。一会儿要先去祭拜白归岫的养母,可不能让这倒霉语音吵到丈母娘。
墓碑前白归岫抚摸着母亲的墓志铭。
云无心以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。
养母给了她一个家,现在她也要有自己的家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家门口果然堆了整整十个大箱子,连白归岫家的门都快堵住了。向荣气的脸色铁青,徒手拆了第一个箱子。
“要不先搬你家去,晚上你来我家住?”她微笑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刷的变红。
她轻轻的笑,低头被书名吸引,“明日无酒出版了?我要当第一个读者!”她拿起一本,飞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钻进家门,留下可怜的大作家自己收拾。
“写得好好啊,感觉你比我这个真飞头蛮还要了解飞头蛮。”她窝在床上,灯光照着脸庞镀上一层暖光。“比如这段,辘轳首跟飞头蛮确实是两种妖怪,飞头蛮是刑天头的后裔,辘轳首是脖子会伸长的妖怪,本质上也没有血缘关系,很多古籍都把他们混为一谈。”
“真的么?”他接过书认真地看起来。
“真的。”她若有所思的点头,”还有一种飞头的妖怪,算是飞头蛮变异吧。我以前在精神病院当医生时候见过,辞职之后也偶尔去照顾他们。”
“精神病院?那你怎么去当心理咨询师了。”向荣仰天,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青梅竹马的妻子。
“因为我有个咨询师朋友说到你啊,我就求他能不能去他们咨询中心给你当咨询师。”
她说的好像理所当然,这个朋友是男的女的?有必要了解一下。向荣在心里默默记账。
“原来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。后来为什么辞职?”
“就像你说的,我对你图谋不轨。”她跪在床上,伸手勾住他的脖子。“而我又是个对工作敬畏的人。咨询师守则,应与来访者保持客观的工作关系,不得超越。所以我只能辞职了。”
她夺回看了一半的书,懒懒的瘫回床上,“所以这本书到底为什么叫《明日无酒》。”
他躺在她旁边,撑着手肘。“这是个好问题,让我思考一下再答复你。”
她偏头质疑的看着他,乌黑的长发散在枕畔。
向荣笑了笑,吻着她的指尖,“现在你不当精神科大夫了,心理咨询师也辞了,接下来做什么呢?”
“我想。”她抚了抚向荣的脸庞,学着他的语气“这是个好问题,让我思考一下再答复你。不过……”她笑了,眼睛弯弯像是窗外的月亮,“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再仔细思考好了。”
向荣瞪着她,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自己脑子是不是飞出了外太空。
“你你你你是说……那个那个……”
“啊,就是那个。”她拍了拍平坦的小腹。
他大叫一声,一个跟头翻下床,在一堆书中间对着她语无伦次。
因为一个吻,飞头蛮女孩和一个人类男孩纠缠一生。
因为月光吧。谁知道会是这样呢。
又及:在这里要公布一个消息,考虑了好久我决定把荒诞系列完结掉,下周就是倒数第二话啦~然后今天意外感觉到了发刀的快乐,荒诞结局大概会刀。
说完了,嗯
又又及:今天是2020.11.13,我改主意了,荒诞系列暂时不完结。我如此反复无常٩(⑉Ծ^Ծ⑉)ᕗ